香堂轶事
张启山在初到长沙时,最先听到的就是二爷二月红的美名。
之后,才是铁嘴齐八爷。
但对于齐铁嘴奇门八算这个威名,反而是在他认识这位神算子之后才知道的。
那人给他以一文钱的价格算了一卦,之后,还没有收他的钱。
算完了卦,齐铁嘴当时只对他说了一句话。
“他日您功成名就时,还望照顾在下一二。”
他不明白,这人为何对于他能出人头地这事如此执着。
有段时间他甚至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,在算子家借住了些时日。
那几个月里,张启山最大的爱好,就是在齐铁嘴香堂里闲坐听他给所有来客算卦。齐铁嘴坐在内堂,而他,支一把神仙椅,泡一壶茉莉香片,就坐在旁边的暗房里。
他自然是不信齐铁嘴真的能后知五百年的,但他也想知道,花下风流的算子,究竟是怎样算得那群人心服口服的。
一日,香堂来了一位娇客。
城边沁红楼里鼎鼎大名的头牌姑娘——白婕胭。
白姑娘不愧是头牌,乍一看仙女下凡一般,根本看不出来任何风尘气来,可这画中仙一般的人物一旦动起来,却是媚气入骨,眉梢眼角皆是风情。
可就是这样一个美人,这样一个娇客,见到齐铁嘴却只能恭恭敬敬行了礼,隐去那青楼中的待客靡靡之音,清清亮亮地开口说话。
“婕胭此次前来,有要事相求,望八爷可给半日闲。”
半日闲,张启山在心中盘算了一下,就齐铁嘴的能耐,这小香堂单就一个早晨的的收益,也够吓人的了。想到此,他在心里暗叹一声,心道这姑娘怕是要吃闭门羹。
不想,齐铁嘴竟然不假思索就应了,末了,还嘱咐小满关了门。
而姑娘解开旗袍的前襟两扣,露出的东西,就算见惯了市面的张启山,都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那姑娘的胸口,有一个类似烫伤的痕迹,乍一看,竟然像一个兽脸的图腾。
“兽灵煞……”齐铁嘴喃喃念了一句,忽然转头对暗房内的张启山叫了一句。
“启山兄,出来帮个忙。”
白婕胭不愧是头牌,敞着怀见到张启山也未见半分惊讶,只是笑着行了个坐身礼。
她身上的图腾,见张启山靠近,竟然慢慢就浅了下去。
待张启山距她半身近时,那图腾竟然几乎同肤色无异了。
就在这时,齐铁嘴自身后拿出一根铜针,以极快的速度刺进了那兽面眉心部位。
几乎就在一瞬间,只闻一声惨叫,那兽面挣扎着似乎要离开那块皮肤,却因着齐铁嘴这一针,被牢牢钉死在原地动弹不得。
齐铁嘴拿出一只铜碗接在针尖刺入处,对张启山一抬头,说到:“借启山兄穷奇血一用。”
凭着对这人的信任,张启山倒也不含糊,自腰间摸出一把军用匕首在指尖轻轻一划,瞬间几滴血就落在白婕胭胸口针尖刺入处。
几乎同时,齐铁嘴拔了针。
就见针孔处好似喷水一般,滋滋地片刻就喷了近半碗浓黑的血水出来,尽数落在齐铁嘴早已准备好的铜碗里。
待血水流尽后,鲜红的血液顺着流了两滴,便不再继续。
白婕胭掏出锦帕拭去胸口的血水,再看齐铁嘴手中已执符一张,蜡烛上燃了丢进碗里,说来也奇怪,那碗里的血水竟好似沸腾一般,咕噜着冒了一阵泡便再无动静,只是那腥臭的气味就更加浓烈起来。
唤来小满将那碗拿走后,齐铁嘴擦了擦手里的污秽,转头看向白婕胭。
“白姑娘,来路不明的生客,就是个财神爷,也要悠着点伺候,钱啊,再多也没有命重要。”
这句话说的含糊不清,张启山一时半会都没能回过味来,却见那姑娘脸色一变,仿佛被看光了一般撂下钱起身就跑了。
“不用看了,”齐八爷将钱拿在手里抖了抖,就随手丢在一旁的方桌上。“兽灵煞只有两种途径过到人身上,一为古墓触尸,二为风月之事。”
这话回答的比较巧妙,那白姑娘自然是不会去古墓那种地方的。
张启山甩了齐八爷一记白眼,转身回去看自己泡好的茶。
后来的日子发生过很多事,张启山无法一一赘述,但他发现,齐铁嘴有一件事,是从不对任何人说的,包括他。
那就是他齐铁嘴的每年第一卦。
每逢春分那日清晨,齐家香堂里会比任何时候都隆重严肃。
下人们各司其职,每人做着自己分内的事,不算大的香堂人来人往,却听不到一点声音。
张启山看默剧一般盯着眼前的人们,坐在院里的树下。
直到所有人都准备完毕,齐铁嘴才会着道士服,手捧一龟壳走到法坛边。
走完一整套流程后,他才会坐在已经收拾好在方桌前开始摇卦。
那是还不是张大佛爷的张启山根本记不清这个算子到底摇了几卦,他只知道,他会反复摇很多次,并由一旁的小满详细记录下来。
之后的一个时辰,所有人静静立在旁边,仿佛这不是什么算卦,而是一个隆重的仪式。
当时的张启山只觉可笑,他不认为齐铁嘴真能算出什么来。
直到一年又一年过去,齐铁嘴算出了他成为张大佛爷,算出了所有人的生离死别,算出了长沙城的火焰漫天,算出了侵略者的丑恶嘴脸,最终也算出了他们归去的方向。
后来,狗五问过张启山一句话。
“你不信命,为何又总要将他带在身边?”
张启山低头看着眼前撕绵扯絮一般的大雪,稳了稳心神,眼中是说不尽的柔软温情。
他想起几日前,他和算子分别前的温存。
那人拖着尚未散去的情热气息,红着眼角沙着嗓子也问了他同样的话。
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?
“你说的没错,我不信命。”可我信你。